寄簡訊



王舒畫(奧地利、德國藝術教授）

她想寄個簡訊給爸爸，要寄到什麼號碼？她想念她的爸爸，尤其一個人的時候，非常想念。
打開曾經爸爸寄給她的簡訊：「今天初一。」「今天十五。」爸最後的這幾年總是會在農曆每月的這兩天寄簡訊給她，提醒她若可以，盡量吃素，去廟裡拜拜求個平安。對於爸爸的小小要求，她從沒在乎，慧根不夠。若那時她虔誠吃素拜拜，或許爸爸就不會那麼早離開。

當家人出國去玩或她出國去找論文資料，爸爸卻從沒出過國，他總是說，「出國去玩，我沒什麼興趣，若你們有人出國去唸書或去國外工作，我才要出國去。」年輕時的她想出國讀書，爸爸不准，一來是要花很多錢，那些錢是準備給弟弟出國進修用，對她來說，那是理所當然，台灣人的家庭都是以男生為重；二來是爸爸怕她嫁給外國人，語言不通，沒人可聊天。最近她申請了出國考察，她進了前二名，有百分之六十機會可以出國，而且不用花錢，她好想告訴爸爸「爸，你要打包行李，出國去開眼界了。」是她的步調太慢，讓爸爸沒法出國。

她總以為她有很多的時間可以陪爸爸，可是爸卻一瞬間就從這世界消失。爸去世後，身為老大的她總安慰媽媽：「媽，妳要堅強，爸一定希望大家好好過日子。」可是每每在某些場合，如周爸爸談到周大觀基金會的來由、王舒老師紀念他太太畫展的開幕式、甚或兒子們在遊樂場裡，她不知為何不能控制自己的留下眼淚，難忍的思念，「爸，好想好想你。」

常聽到人家說，若沒有夢見去世的父親，就表示那個人不孝，是啊，她真的還沒盡到孝道。她有多少遺憾，沒能在最後的日子好好陪爸爸。

她常想，爸爸不告而別是有理由的，爺爺的癌症讓家道中落的經濟雪上加霜，甚至幾位兒子被迫以破產、負債重頭開始；而爸爸成家後白天得當公務員晚上則到處兼差，從賣油、賣肉粽、到開營造廠，好不容易積蓄的一些錢，又在後來奶奶中風住進私人療養院的幾年內所剩無幾；爸爸很怕也給子女這些負擔，所以他選擇了悄悄地離開世間，但最深的痛卻沒一併帶走，直至今天，她的表面堅毅，內心卻仍深深地難過。

以前她一直以為自己很獨立，因為出門在外求學就業結婚生子，轉眼也20年，直到爸爸的去世，她才知道情感上，她是多麼地依賴著父親，那麼多年來，父親給了她努力的方向。

那深了根的方向感，除了父親的愛，無可替代。


備註：
這幾年陸陸續續不斷寫，但一直覺得文章還不夠好，所以從沒跟父親分享，我們總以為人生還有很多時間；就像父親，一直說等我忙完再來參觀我的辦公室，他去世前幾天，我們的通話內容竟然是討論「採購問題」，他並沒有提到他身體不適。而我還告訴他：「等『長毛象展』開幕典禮辦完的週末，請他來看展」，但就在他應該上台北看他女兒的前幾天，也是開幕典禮進行到一半，家人打電話告訴我，父親過世了...97年7月10日值夜的父親猝死於值日班室。98年開始建置這個部落格，希望把自己的文字整理出來，也開始紀錄生活的點點滴滴，至少能留下一些文字給家人。